我看著他,笑問:「可您說,我做了什麼傷天害理之事嗎?不,無非是女人想做學問,這就是天錯地錯。皇上,若非玄長君幫助,若非楚大人舉薦,若非先帝開明,我現在早是孤魂野鬼,不知在何處游蕩,哪還能聽到您一聲老師呢?」
小皇帝點點頭,又搖搖頭,「老師,我似乎懂了,又似乎不懂。」
「皇上,世上不是只有您辛苦,您委屈。您是君,是王,該統領萬人,更該兼濟天下。人人都是您的子民,百姓苦,您理當體恤,更何況是您喜歡的人,您不更應該心疼?怎麼會橫加指責,反覺得自己理直氣壯呢?」
小皇帝不服,問我:「那就全都是朕的錯,魏梨就一點錯沒有嗎?」
「有錯,有錯,怎麼無錯?」我頓了頓,又說,「她錯就錯在不該生得窮苦,更不該生得窮苦還跟您頂撞。您是誰呀,您可是一國之君,九五至尊,您的威嚴,豈是一個黃毛丫頭可以隨意冒犯的?」
小皇帝眨眨眼,對我說:「老師,您這聽著是說她,實則還是在拐著彎說我。唉,老師,其實我絕非嫌棄她的出身,衛子夫也不過是個舞女,不也做了漢武帝的皇后嗎?」
我看著他,半晌,幽幽問:「那麼皇上,衛子夫的結局如何呢?」
他不作聲了,我再問:「您要魏梨做您的衛子夫嗎?」
小皇帝垂著頭,指尖輕輕摩挲衣料上的龍圖騰,半天,抬起頭來問我:「老師,我還能像小時候那樣,在你膝頭躺躺嗎?」
「不能。」
「只一會兒。」
「不能,皇上,您長大了,該明白,所謂長大成人,就是如何受著罪,將事情想明白。」
兩天后,小皇帝來我家,還帶著一枝新抽條的柳枝。
見了魏梨,他便笑嘻嘻的,說自己來負荊請罪。
魏梨瞟他一眼,說了聲受不起,他便丟了柳條,過來拽了魏梨。
「受得受得,天下只有你受得。」
他一拽,魏梨輕輕一甩,沒想到小皇帝「哎喲」一聲,摔了個十分浮夸的屁股蹲兒。
魏梨愣了,我也有些愣了,只有小皇帝最機靈,齜牙咧嘴地站起來,跟魏梨講:「你可是把朕推了個四腳朝天,朕大人大量,不同你計較,我們扯平了!」
魏梨抿起嘴無聲地一笑,被小皇帝捉住,趕緊說:「笑過了就不準再記仇了!」
魏梨不言語,抬起眼睛看了看他,輕輕點頭。
小皇帝笑起來,頗有少年氣息,問魏梨:「老師喜園林,將這府中庭院布置得很好,你帶朕逛逛可好?」
魏梨不留情面,戳穿了他,「我只來了不足半月,應當是您更熟悉。」
小皇帝眼珠一轉,又問她:「那朕帶你逛一逛,好不好呢?」
我出門時,兩人正坐在湖邊,緊緊挨著,不知在聊什麼。我自然也沒那麼不識趣,跑上去問。
留了皇帝在府中,楚翎楓正在側門等我。
月上柳梢頭,人約黃昏后。
果然有些事情,不經歷時覺得酸澀,真落到自己身上,才能品出其中的甜來。
見了面,我同他說了玄長君攔我的事,原本是想當個笑話講給他聽,沒想到他聽了,伸手掐我的臉。
「知道你人見人愛,少跟我臭顯擺。」
我隔開他的手,斜了他一眼,「如今他覺出了我的好來,楚大人,您就不怕我反悔?」
楚翎楓輕哼一聲,「沒聽說過丟了土塊撿金元寶的還會后悔。」
喲,這是夸他自己是金元寶!
我可沒拿他當金元寶,只是懶得反駁他罷了!
后來,我還跟他說了皇帝與魏梨的事,他耐心聽完,忽然問我:「魚兒,說了這麼久的別人,你何時說說我們的事?」
我看著他,「你我如今情投意合,還有什麼事好說?」
「我聘你為婦,娶你為妻,你只說,想要什麼?」
我擺擺手,「行了,我拿了休書還沒出月,你這會兒提親,是要天下人都笑死你嗎?」
他看著我,不講話,我拗不過,輕嘆了一口氣,「沒說不嫁給你,只是再緩一緩。」
他卻說:「魚兒,你喜歡我,全然不如我喜歡你。」
我問他:「為何這麼說?」
他臉上似乎掛著一點笑,用折扇輕輕敲我的頭頂,「否則,你應當同我一般急迫。」
我搖搖頭,「我只是穩妥。」
「誰不穩妥?」他反問我,「無非是覺得你太好,你一天不是我的,我一天便覺得不穩妥。」
我抖了抖肩膀,懷抱著手臂,剜了他一眼,「你真是肉麻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