聘禮到家的當日,爹娘便收拾好了包袱,催我上京。
一路走來,風塵仆仆。
哪想,段荊根本就是個惡棍。
只怕是此人在京城惡名昭著,無人肯嫁,才將稀里糊涂的我拽火坑里。
轉過回廊,一方山石花草繁茂的小院赫然出現。
段荊的身量很高,我趴在他肩上,能碰到樹梢的石榴。
只是現下我無心觀賞此等美景。
一路暢通無阻,他將我扛進一間四面大敞的書房,丟在小榻,瞇眼細瞧我:「就是你收了我家兩千兩?」
兩千兩!
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銀子,當下激動地站起來,與他爭執:「你信口開河!明明是二十兩。」
為了證明,我急忙攤開手,手心躺著幾兩碎銀。
「我爹娘說窮家富路,給了我一半當盤纏!」說罷往他手里一塞,「我不嫁了!還你,剩余的錢我慢慢還。」
段荊盯著我手心中汗涔涔的幾兩紋銀,突然笑了:「十兩,你是真蠢還是假蠢。」
他當地一腳擱在桌案上,修長的手指勾了勾腰間紅櫻環佩,揚唇一笑:「瞧清楚了,小爺一件配飾就值五百兩,十兩,連個蛐蛐都買不起。」
我哪里曉得十兩銀子在段荊眼里,不過是吃喝享樂的錢,嚇得后退一步,想通前因后果,僵在原地。
弟弟的三根手指,怎就值區區十兩。
爹娘不是嫁我,是聯合大姑,誆我賣我。
上京的心酸、驚懼、委屈,在這一刻驟然涌至鼻腔,在即將宣泄的前一刻,被我死死壓住。
我低下頭,默默紅了眼眶。
段荊提起袍子,好整以暇地坐下,欣賞我低落的反應:「怎麼,想明白了?只怕你爹娘卷了這筆錢,遠走高飛了。
收了錢還敢跑,我打斷他們的腿。」
他說話盡往人肺管子上戳,但話糙理不糙。
爹娘的心思我不是不懂,總想著忍忍就過去了,忍到最后,把自己的一輩子給賠了。
如今,只好認命。
我忍著哽咽,「我不走,你別為難我爹娘。」
段荊笑容倏然轉冷,「叫什麼名?」
「張挽意,揚州人。」
現下我就像條放挺的魚,橫豎蹦跶不起來。
「挽意。」段荊細品,拿鞭子挑了我下巴,對窗細賞,「看你老實,長得也行,會什麼?」
「做飯、織布、種田、喂雞……」
「嘖。」段荊面露嫌棄,「誰要聽那個,斗雞會不會?」
我茫然 搖搖頭。
「斗蛐蛐兒?」
又搖頭。
「唱曲兒?猜酒?劃拳?騎馬?」
……
段荊的臉色越來越臭:「你怎麼什麼都不會?」
我承認,段荊生得好看,眉宇疏朗,俊美無儔,像書畫中走出來的,可就沖他這份荒唐勁兒,我喜歡不起來。
心里排斥,說話就不好聽,近乎木訥道:「我是小門小戶出來的,您瞧不上我,就拿我當丫鬟使,再娶他人便是。」
段荊怪笑一聲,「兩千兩的丫鬟,小爺喊起來燙嘴。」
……
眼下他看我,是哪都不順心。
我初來乍到,自然不可能住在段荊房里。
段荊盤問完,似乎多看一眼都嫌污了耳目,端碗新茶靠在窗邊,叫我退下。
段荊院中只有一名小廝,叫春生。
性情溫敦老實。
春生領我到一間不起眼的屋子前,對我客客氣氣道:「姑娘安心住下,有公子撐腰,在府里受了委屈不要憋著。」
我哪有資格叫屈,人家是大戶人家,說話好聽,但人要擺正自己的位置,才能活得舒坦一點。
我向春生道了謝,推開小屋。
屋舍沒想象中簡陋,日常用具一應俱全。
比起鄉下漏雨的房子好了不知多少倍。
待我收拾妥當,春生去而復返,滿臉歉意:「姑娘,公子方才餓了,叫您做五盤糕點送去。」
我就知道天底下沒白享的福氣。
幸好只是糕點,費時費力卻不鬧心,我痛快應下,收拾好東西便轉身去了小廚房。
一路嘀咕,段荊那身量,當真吃得了五盤糕點?
許是他有喜歡的姑娘,拿了討姑娘歡心。
小廚房里應有盡有。
如今四下無人,我揉著面團,想起弟弟小時候蹲在灶臺邊虎頭虎腦的樣子,心里越發酸澀。
好好的孩子,怎麼就染了賭,把爹娘的棺材本都賠進去了。
想到傷心處,眼淚止不住一串串地往地上掉。
外頭小院突然傳來說話聲。
「張姑娘遠道而來,哪有先被大公子收進房的道理,現下夫人正在前堂等著,命我帶張姑娘前去相看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