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身子徹底養好了,將士們卻不肯饒我,扣住我硬是灌了三大白。
楊昭溪拼命攔下,卻被腹黑的元雀用手肘勾了脖子,笑嘻嘻地拉過去灌酒。
這樣的日子,等我換回去了,就再也見不到了吧。
楊昭溪酒量很淺,平時喝酒不過是為了御寒。
他被灌醉了回了營帳,呆呆地坐著,不撒潑也不鬧騰。
見過他像個小瘋子,見過他戰場十步殺一人,倒從沒見過他這般安靜。
燭火搖曳,他長睫垂下一片陰翳,側臉棱角分明,分明還是個小孩子。
我怕他著涼,尋了件外衫給他披上。
他抱著那壇空空如也的酒,睡夢中很輕很輕地念了句:
「瓊月姐姐……」
我為他披衣服的手一滯。
15
將軍回京的日子提上了行程。
他們到京城的這天,是三月最好的天氣,百姓們自發地夾道歡迎,將路堵了個水泄不通。
徐子儀和一眾家眷不住地踮腳去瞧。
她一身紅衣騎著照夜,高束馬尾,鮮衣怒馬,意氣風發。
徐子儀一身白衣,顯得紅色的發帶愈發招眼,如北荒皚皚雪上的赭色旗,春風得意。
三月春光里,無數懷春少女在樓上探出身子,紛紛沖她拋花擲果,高樓紅袖招搖。
楊昭溪滿眼笑意,俯身接過小丫頭們編好的花環,翻身下馬,喚住了前頭的她。
她一愣,看到他手上的花環,俯下身聽他在耳邊說了什麼。
二人衣衫一紅一白,那姿勢太親密,親密得像情人耳語。
然后那花環就落在了她的頭上,她看著楊昭溪,笑得燦爛。
無數少女少年的尖叫聲讓徐子儀覺得心煩意亂。
「我的兒,平安回來就好……」
母親仔細摸了摸她的臉,眾姨娘說了許多討喜的話,丫鬟們預備著接風宴。
她的眼睛看著這里的所有人,客氣又禮貌地回應他們每一句問候。
卻獨獨不看他。
徐子儀覺得心里空得難受,忽然想到了當初他帶萱夢回來的那次也是。
她那麼熱切地期盼他回來,而他如此冷漠,那會她恐怕也很難受吧。
楊昭溪似乎想說什麼,母親熱情地招呼:
「副將留下來吃飯吧。」
于是宴開,她吃了兩口便放了筷子,說:
「娘,我要和瓊月和離。」
徐子儀愣住了,呆呆地看著她。
她終于肯看自己一眼,那眼神的意思很明顯:我們當初說好的。
「不……娘,我不答應……」徐子儀慌忙起身。
「子儀打勝仗回來,圣上的意思是加封賞,他當初娶你我便覺得他吃了不少虧,你瞧著誰家媳婦不是出身顯貴的大家閨秀,如今你瞧瞧自己可配不配得上子儀?」
老夫人臉一橫,將筷子重重放在桌子上。
「可不是嘛,能進將軍府呆四年見過世面,已是你的福氣。」
「出身卑賤的野丫頭,誰不知道當初你和子儀元宵淫奔,誰知道你進門時清不清白……」
尖酸刻薄的話語灌入耳中,徐子儀愣愣地看著瓊月。
她這四年一直是背負這些過來的嗎?
她面色如常啜了一口茶,對上他的目光平靜無波,沒有憤怒沒有悲傷沒有質問。
……也沒有一絲對自己的愛慕了。
從前她躲在自己懷里,撒嬌叫他夫君。
從前他因家人調唆,誤會她時,她滿眼委屈,淚中有愛有恨。
甚至那天晚上,他強迫她時,她眼中分明是痛苦和不甘,還有眼底掙扎的愛意。
可現在什麼都沒有,她看他甚至像看一個陌生人。
徐子儀覺得自己的心一陣陣地發疼。
他意識到自己洞房花燭夜時所說的那個噩夢可能要成真了。
他要失去瓊月了。
16
白日的天氣尚好,入了夜,春雨淅淅瀝瀝,讓人心煩。
「你放心,我不愿過來,是我打聽了,再同床共枕一夜,醒來自會換回來了。」我怕徐子儀誤會,穿戴整齊和衣而臥,「如果萱夢姑娘問起,我也會跟她解釋清楚。」
我在和談的條款上加了一條,贖回了萱夢姑娘,把她送回了將軍府。
萱夢姑娘自北荒回來,一路沉默,并不與我多說什麼。
我曾想放她自由,從前那些愛慕追逐她的男人都覺得,她去了北荒,落得這種下場,必定失貞蠻夷,誰娶了這種姑娘,要被人指指點點。
他們避之不及,為了前途,為了名聲。
妻妾之分,男人明白得很。
「只是玩玩,這種女人怎麼敢娶回去呢。」
萱夢姑娘面色蒼白地辯解著受害者無罪,人人平等之類的話,又惹來一陣譏諷的笑。
我想起了我和暮璃提起萱夢時,這個困在南國作質的男人一臉嘲諷。
「她天真活潑,腦子里總有稀奇主意,喜歡說人人平等,還不叫下人尊稱她。」
「她是第一個沒被我的金瞳嚇到的,還說我一定因為這金瞳吃了不少苦,還摸了摸我的眼睛,叫我阿金,意思是無價之寶。」
大殿搖曳的燭光照在他的半張臉上,這個落敗的男人依舊妖異如鬼魅。
「在我們魈族,一個女人值半只雪狼。」
「而她不一樣,她腦子里主意多,顯得那麼特別。
」
暮璃詭秘一笑,帶有魈族部落刻在骨子里的殘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