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胡瑤啊,當年那件事情你是出于好心,他心里是有數的,我們大家都有數。」
紙杯很燙手,但我卻自虐般地緊緊握住。
「前兩天我們救出了幾十個被拐賣的婦女,她們中有的已經戀愛,有的已經步入婚姻。但是當他們拿到電話可以聯系外界時,沒有一個人是聯系男友或是丈夫的。」
黃副支隊的眼中流露出一絲不忍。
我自嘲般的笑了起來:「那一刻我才意識到,我從前有多傻、多蠢、多惡毒。」
黃副支隊猝然打斷了我,語調很嚴厲:「胡瑤,你是個非常優秀的警察,這一點局里上上下下都可以證明。如果你始終把問題歸結在自己身上,那你永遠也無法信任自己,更不要提如何讓人民群眾信任你。」
一貫以溫和八卦的中年婦女形象示人的她,此刻終于有了副省級刑警支隊領導的威嚴模樣。
「胡瑤,這些話,我不想聽見你說第二次。」
我失魂落魄地出了辦公室,在走廊上碰見王哥,他什麼也不知道,沖我擠眉弄眼。
「胡瑤,剛旅游回來,怎麼這麼愁眉苦臉的?咱們養生達人黃媽媽又逼著你喝桂圓紅棗茶了,是不?」
我被他提醒,才想起手里還拿著紙杯,連忙低頭喝了幾口。
水還是溫熱的 帶有一絲桂圓的甘甜,但我喝起來卻是滿心的苦澀。
小李拿著兩大沓文件過來,「瑤姐,聽說你要下去一趟拿錦旗,能不能順便幫我把這些文件帶下去,找許隊蓋個章。」
我一聽到許驍就難受。
小年輕雙手合十:「拜托了姐,我這兒實在忙不過來了,您大恩大德,明兒我請你吃飯。
」
放下文件就跑路了。
我捏了捏眉心,想著長痛不如短痛,不如快刀斬亂麻,讓它痛也痛不起來。
想著,我拿了車鑰匙,開車去派出所。
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很熟悉,因為大學畢業后,我是先在這里干了兩年的。
后來因為破了一宗特大人口拐賣案,我有了嘉獎在身,就被調到了市局。
站在許驍辦公室門口,我卻沒急著進去,透過半開的門,我看見他坐在辦公桌后,電腦屏幕的亮光淡淡的映在他的面頰。
他很專注地看著屏幕,眉心微微皺起。淡藍色制式襯衫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。
我有點恍惚。
這一幕和大學畢業那會兒初次見到他的景象重疊,但我知道,我們之間早就回不去三年前了。
似有所覺,他轉頭抬眼看向門口,看見是我,他也愣了一下。
但他反應比我快,很快就恢復了鎮定,微笑:「在門口傻站著干什麼?進來說話。你是來拿錦旗的吧?」
他給我泡茶,手法姿態很熟悉流暢,是我三年前經常能見到的畫面。
我把文件遞給他,說:「小李有些文件托我給你帶過來,讓你蓋個章,他說跟你打過招呼。」
他握著文件轉到辦公桌后面,一頁一頁的翻過去。
就在這間隙里,我忽然冒出一句:「許隊,你上次是不是說要請我吃飯。」
他翻頁的動作慢了半拍,說:「請啊,這不是沒找到機會請你嗎?」
頓了頓,他又說:「要不要把段逍也喊上?」
他漆黑的眼睛溫和地看向我,大概是怕我多想,又補充:「畢竟你們倆在談戀愛,男朋友應該不會希望自己的女朋友跟別的男人單獨出去吃飯。
」
你看,他一貫這麼體貼,這麼周到,這麼替別人考慮。
但這種周全,就像無形的屏障,將我和他牢牢地分界開來。
我們不該是這樣的。
我盯著他:「許隊,你心里是不是特別怨我?」
他微笑,說:「沒有這回事。」
「當年如果不是我自作主張把電話打給了你,也許你妻子就沒那麼崩潰,就不會自殺。」
「當年的事你沒有主觀惡意,后來的發展誰也想不到。」他疲憊的揉了揉眉心,好像只是一瞬間,他就又變成了那個失去妻子的丈夫,「胡瑤,這件事,你不要再說了。」
他把文件遞還給我,就從柜子里拿出錦旗,他短暫地拍了拍我的肩。
「在市局好好干,你會是一個好警察的。」
他送我出了門,漫天的陽光籠罩著我和他,偶爾有落葉飄落,在院子里鋪上一層金黃。
秋天是適合告別的季節。
許驍站在門口目送著我遠去,我從后視鏡看到他,孤獨又料峭,像是懸崖上的樹。
車停穩了,我正要傷感地發呆,手機鈴聲就在這時響起,打破了我的孤影自憐。
是段逍散漫而有磁性的聲線。
「警花,今晚一起吃飯嗎?」
9
餐廳里,我先看到了段逍。
他還沒注意到我,十指交疊,目光落在窗外熙攘的人群,神情有些若有所思。
侍者拿著菜單走近他,段逍偏過頭來跟他交談幾句,再抬起頭時就看見了我。
剛才還冷冷清清的男人一下子就笑了,招招手示意我過去。
「你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,」他說,眼里一絲促狹笑意,「需要舔舔狐貍薄荷嗎?」
我坐到他身邊,面無表情地捧起他的手,像咬豬蹄那樣一口咬了下去。
段逍吃痛地悶哼一聲,空出的那只手卻落在我發頂,不輕不重地揉了兩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