蕭序沒殺我,但把我關了起來,重兵看守。
送飯的太監說,蕭序是前朝遺孤。
他家人皆死于我父皇之手。
他所做一切,都是復仇罷了。
為這一天,他籌謀許久……
許久,是多久?
從娶我開始?
或是,雪地里求我救他那一刻開始?
蕭家人死光了。
父皇、兄長、叔叔,一個沒留。
我日夜痛哭,生生哭瞎了一雙眼。
蕭序登基后,才來看我。
太監告狀,說我多次想要自盡。
蕭序便命人收走宮內所有尖銳物品與長綾羅。
原來,只保護我,是這麼個意思。
我顫抖著問他:「從什麼時候開始的?」
他不答,只摸著我的瞎眼:「蘭亭,你會陪著我的,對吧?」
我笑了笑。
那便是我最后一次對他笑。
一開始,蕭序每天都來看我。
可我不言不語,不笑不哭,像一具石雕,令他惱火。
后來,他來得越發少,從宮女口中得知,他準備立后。
立的不是別人,正是宮變時跟他出生入死的叛軍女將沈清沅。
我枯坐在窗邊。
谷雨又快到了。
今年,還能吃上桃花酥嗎?
不,這不重要。
我起身,穿上曾經最華麗的一套宮裝。
侍女金蟬看到,眼淚盈眶。
「拜見公主殿下!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!」
我平靜地說:「金蟬,本宮要死了。」
金蟬帶著哭腔:「殿下,您別自暴自棄,駙……陛下不想讓您死,心里是有您的。」
「你錯了。」
我搖搖頭,「本宮活著,不是為了他,死亦不是。
「他后不后悔,本宮并不在意。」
金蟬:「那您……」
「本宮乃大胥公主。
「國在公主在,國破,公主去。這是本宮的宿命。
「將士們為大胥出生入死,我堂堂公主,豈能困于這深宮,丟盡國之尊嚴。
」
我坐在殿中央的寶座上。
小時候,司儀官追在我屁股后面,求著我學學端莊。
現在,我終于學會了。
我坐得筆直,挺起一朝公主的脊梁。
「大胥公主蕭蘭亭,愿與國家和子民,同去同歸!」
語罷,我用這天下最貴的一把珠釵,刺穿脖頸。
……
我還陷在回憶里。
舍友回來了。
她怪異地看我一眼:「你怎麼這麼淡定?」
我:「不就是上墻麼,沒必要激動。」
「不是,我不是說墻,比賽指導分組出來了,你沒看嗎?」
她有些訝異,又有點同情我。
「你被分到蕭序手里了。」
08
我參加我們專業的一個全國賽。
為了讓大家取得好成績,系里安排一帶一,讓曾經拿過獎的學長學姐指導我們。
很不幸,我跟蕭序一組。
舍友調侃:「別人做夢都想跟蕭神一組,就你,愁眉苦臉。」
「你說你罵他干啥,這下好了,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報復你。」
是啊。
躲都躲不掉。
但事實證明,我想多了。
蕭序這種人,當眾丟了面子,我不找他,他也不會來找我。
大概過了半個月,我才在實驗室碰見他。
他正在指導沈媛。
沈媛也參加比賽,算是我的競爭對手。
舍友義憤填膺,低聲說:「谷雨,蕭神怎麼那樣啊!就算不指導你,也不能指導別人啊!」
我干巴巴一笑:「沒關系,我不介意。」
實驗桌上,有個孤零零的筆記本。
我以為是哪個同學落下的,便隨手翻開。
可是里面寫滿了《蘭亭集序》。
或工整或潦草,除了《蘭亭集序》,沒別的。
從字跡可以看出主人的精神狀態:大部分時間都很瘋。
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。
我把本子扔到一邊。
我嫌棄的動作,恰好被蕭序看到。
這讓我想起,我死后的一些事。
谷雨那日,他提著一盒桃花酥來冷宮,想讓我服軟。
卻只看到我的尸體。
他癱坐在冷宮里,不吃不喝,一言不發。
那夜風雨瀟瀟,所有桃花都落了。
第二日,宮人進來,只看到滿墻滿地的《蘭亭集序》。
——宮內所有能寫字的地方,都被蕭序抄滿了《蘭亭集序》。
還有數不清的宣紙,鋪了一地。
蕭序一夜白了頭發。
他追封我為后,余生再未碰過任何女子。
他脾氣變得古怪,做一些不可理喻的事。
比如,他不知從哪找來我母族一個表弟。
本著「侄子像姑」的想法,蕭序逼著他生孩子。
生了一個又一個。
終于,有一個孩子像我。
蕭序收養了那個孩子,將其培養成下一代帝王。
再比如,我以前常去的觀花樓,用現在的話說,京城地標性建筑。
蕭序把人都趕走,一把火燒光了。
樓宇坍塌時,他站在火光外,瘋瘋癲癲地叫我名字。
還有,他在位時期,世間無人敢提《蘭亭集序》。
提了要掉腦袋的。
我搖了搖頭,不再回憶。
一直到實驗結束,蕭序都在沈媛身旁。
就這樣平靜了幾日。
一天晚上,我跟舍友去喂貓。
學校里有不少流浪豬咪,嗷嗷待哺。
但今天多了個不速之客。
蕭序也在。
他手指又細又長,很有耐心地擼貓。
聽到腳步聲,他轉頭看了我一眼。
我不搭理他,專心招呼我的崽。
舍友卻想幫我化解矛盾。
「我和谷雨經常來喂貓,谷雨很喜歡貓咪,她很有愛心的!學長你看,尤其是那只三花咪咪,谷雨還給它取了名字——」
警鐘狂響,但已經來不及阻止。
舍友說:
「叫小玉桃。」
09
蕭序先是愣了一下,然后看向我。
目光一錯不錯,如同夜晚的點星。
「小玉桃?」
他重復,聲音滯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