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唐易昀什麼時候貼過女人的冷臉?打今兒起我還不碰你了!
我呢,心里當然是有歉意的,但那畢竟是結婚之初的事,不至于今后就再不同床,也不同夢了。
再說,這話從別人嘴里說出來,我興許還信,從他唐易昀嘴里說出來?
能忍一禮拜,就算他出息。
這一場冷戰還真就持續了整整一個禮拜。
白天他去上班,我去西院陪著平安,有時根本見不上面,到了晚上,他下了飯桌就進客房去,大有要自立門戶,獨居到底的陣仗。
有時他半夜起來喝水,我坐在外邊,還故意穿著真絲睡衣。
可唐大少來來去去,目不斜視,看都不帶看我一眼的!
我火冒三丈,直想罵人——這人是要在家里蓋戲臺,演大禹治水,三過家門是怎麼著?!
甚至禮拜六那天,我穿著睡衣,坐在沙發上凍得直起雞皮疙瘩,他接完了水,扭過頭來瞥我一眼,「這麼晚了還不睡?」
當時我以為終于有戲,趕緊順桿爬了一句:「你要想跟我一塊睡就直說。」
可他面無表情,擰高了暖水汀,「晚安。」
不知怎麼,到了這個時候,我除了賭氣和好勝,其實心里還有點不愿意承認的……
想他。
準確地說,是思念他。
雖然這幾天,我們依然住在一個小院里,甚至每天吃飯,喝茶,都在一張桌上。
雖然他依然會在煮燕窩時多煮出我的那一份,依然會替我拉開椅子。
但我心里總是萌發出不合時宜的想念來——我想要的不是紳士的生活伴侶唐易昀,我想要的,是會跟我不正經,甚至在我面前哭鼻子的丈夫唐易昀。
到了晚上,躺在床上,我就會想起唐易昀坐在桌子前翻書,一邊翻一邊用萬年筆唰唰地寫信。
他寫道:
老友伯格,許久不見,不知你在法國過得如何,學醫之路是否順利。
去年,我結婚了,詳細的就等你到我這里來,在酒桌上暢談。今日給你去信,是有些事情需要你幫助。
人還是要多讀書的。過去只覺得懷孕是女人的事,如今自己有了妻子,這幾日,便翻了翻相關記載和報道。
原來女性生育之苦,其痛其險,如同鬼門關前懸絲而過,千鈞一發,只看文字已是不忍卒讀。
若產床上橫躺著,汩汩淌血的是歡喜……寫到這里,我已是冷汗涔涔,握不住筆。
生產之后,各種并發癥,后遺癥伴隨終生,這又是我之前所不知道的。
除此,現下人們的知識水平實在有限,又對相關事情羞于啟齒,因此關于節育避妊之法記錄甚少,我觍著臉去光榮歌舞廳問了問熟人,那里的舞女告訴我,她們一般是將麝香貼在肚臍處,或是喝下一種叫「酸柿子水」的東西,但長此以往,說會導致終生的不孕,都不建議。
母親說,舊時代的人若要避妊,只好在受孕之后,再以木棍痛擊腰腹,致使流產。
豈有此理?!這哪里是科學方法,分明是害人行徑!
也聽說過一些短期的湯藥,吃一次能管一陣子,但人家說「是藥三分毒」,我總覺得不好。此外,亦有一些「魚鰾」、「羊腸」之法,但于衛生不好,只怕引發炎病。
因此寫信,想討教些先進的法子,勞煩你幫忙。
這封信寄出去以后,這位伯格先生也輾轉給他回了信。
伯格先生說:
易昀,祝賀你結婚,我很好,也在今年初遇見了我的妻。
你的來信我已看過,很巧,妻是這方面的專家,接下來由她口述,我來代筆。
我過去在燕京大學有幸聽過一場山格夫人的演講,其中說過這樣生育裁制的辦法,只需取海綿三寸,加橡皮帽,以油或白凡士林作為潤滑,以免受傷。
這樣的方法既無損健康,也不傷彬雅,是目前我所知道最穩妥優良的辦法,也是現下西方女性常用之法。
唐先生,我很高興知道您夫人是這樣一位先進的女性——如今的女性已非生育的工具,我們要投入到勞動中去,尋找新的職業,不從母親的舊職里脫離是不可能的。
當然,看了你的來信,我堅信你們亦有做好父母的覺悟。
希望我的回信能有助你們的選擇。
當時沒覺得什麼,如今一個人在屋里躺了幾天,我才后知后覺地回過味來,他有時坐在桌前剪海綿,做橡皮帽,臺燈的那一小攏光晃在他身上……
那就已經是他對我的選擇,進行了無聲地回答。
現在我遲遲地聽到了這個回答,也就越來越想他。
一連六天的冷戰,在第七天畫下休止符。
那一天,家里來了一位客人,唐易昀不認識,但跟我是老熟人。
我那在英國讀書時交往的男友,今后就要在英使館工作了。
剛進門,看見唐易昀,他就挑明了我們的關系:「你好,我是歡喜過去的男友,我叫史蒂夫。」
我臉上雖還在笑,身體卻早出了一層汗。
要是過去,他來就來了,偏偏現在趕上我們夫妻吵架,我心說這人不長眼,可真會挑時候。
唐易昀聽了他的話,也沒什麼反應,神色懵懂地回了句:「Sorry.NoEnglish.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