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抱歉了。」
他沖撞著撲上來,剛熬好的藥湯和陶碗一起碎了一地。
手腕上傳來尖銳的疼痛,宋言的牙齒深深陷進肉里,他大口大口地嘔血,所有動作在瞬間一氣呵成。
等我反應過來時,謝簡已經把宋言制服在地面上了。
宋言還在吐血,明明他癥狀較輕,此刻卻突然變成了重癥之人。
「蕭寧慈,快去沖洗傷口!」
謝簡把我從地上拉起,焦灼地帶到水缸旁沖洗我腕上分不清是宋言還是我自己的血跡。
攥在胳膊上那只手一直在抖。
我看著被染紅的水缸,終于明白宋言當初是如何下毒的了。
15
發病的速度比我想象得要快些。
兩個時辰后我的額頭便隱隱發燙。
謝簡慌了神,說要帶我出營隨便找家醫館醫治。
我與那些喝了中毒者血水的將士不同,我的傷口直接接觸了血,還是偷走毒蟲后直接吞入腹中的宋言的血。
陸九均阻止了謝簡的沖動。
「太子已然下令,他雖使絆,但若我們真闖出去便是我們抗旨了。」
我也贊同他的說法。
貿然離開疫區,哪怕事出有因,也難保不會給我們一個蓄意擴大疫病的罪名。
謝簡面容陰沉,手指緊握。
宋言未等審訊便一命歸西,死前留下的唯一一句話就是那句「抱歉」。
誰也沒能想到兇手竟是西區的人,更不會想到此人還是我朝太醫。
我想安慰謝簡,但實在暈得說不出話。
交代好一切事宜后,不知是病癥還是多日積攢的勞累,我沉沉睡了過去。
夢里自己似乎回到了三年前。
我夢見了江南老家,夢見了逝世多年的爹娘。
還夢見了待我如親子的舅父,和院子里的兄弟姐妹們。
想來十六歲前我作為徐引寧的生活還算愉快。
夢中的畫面就像走馬燈,我還沒從過去的美好中出來,便又來到了潯陽侯府。
我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,看著自己討好墨堯,討好墨老夫人。
婚后的墨堯少了幾分溫和與耐心,對我的殷勤大多視而不見,我看到他丟了我所有的淺色衣裳,看到他燒光我無比珍視的醫書,還看到他抱著痛失骨肉的我安慰還會再有的場面……
我無法與那個夢里悲痛欲絕的我共情。
愛與恨只有一線之隔,積累的恨意在舅父被放逐那日徹底爆發。
我終于想起來,摧毀我對墨堯的愛的根本就不是企圖鳩占鵲巢的蘇漾月,而是在我跪在書房門口整整三日只求他讓我探望舅父最后一眼,可他卻連門都不肯打開的決絕。
我五臟被扯得生疼,似乎又回到了被「有悔」日夜折磨的日子。
我掙扎著從夢中醒來,額頭上濕濡清涼。
搖曳的燭光下,我看到謝簡那張憔悴的面孔。
「謝將軍怎麼來了?」我想要起身,卻發現四肢疲軟,連撐起身體的力氣都沒有。
「你感覺如何?」謝簡的聲音有些嘶啞。
我想起自己睡前試了那新藥方的事。
我搖搖頭:「好像沒什麼作用,還得再調。」
謝簡垂眸不語,自回軍營后他就沒怎麼睡過,相比來之前看起來都要老了幾歲。
「蕭姑娘,謝某知道道歉無用,但……」
「謝將軍,我在同意進入軍營時就想到會有這一天了。」我嘆了口氣,「那時的決定是我深思熟慮的,將軍不必介懷。
」
謝簡沒再講話,撈起我頭上的方巾再次投進水盆中。
我抬眼盯著他的面孔,無論是在夢里還是記憶里,我對謝簡的印象簡直少得可憐。
「怎麼了?」察覺到我的目光,謝簡問。
「徐引寧的死和你無關。」
謝簡微怔,沒想到我會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。
「蕭姑娘又是想安慰我嗎?」
他嘴角微微上揚,卻露出幾絲苦澀。
「前些日,我救了一個姑娘,她是墨小侯爺的心上人,因為聽說過墨小侯爺滿京求醫的故事,我便問了她一些事,她告訴我,她當年也中了有悔的毒,但是她得救了,是墨堯偶然得來的唯一解藥救了她……」
我撒了個小謊。
我本想同謝簡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,然后再告訴他真相讓他不再痛苦,可我現在生死未知,若現在告知他我就是徐引寧,只怕他會再次陷入自責。
謝簡愣在了原地,良久才回過神來,他臉上扯起牽強的笑容:「怎麼可能……」
「事實如此。」我嘆息道,「不如等事了之后你去問問墨堯,那藥到底給誰了。」
我以為謝簡聽過這些話后會放下心頭重擔,但他卻如失了神一般。
「不,害死她的兇手還是我。」
「真的不是你,你怎麼……」
「當年秋游的邀帖是我送給她的。」
我心跳一滯。
當年我剛來云京不久,除了霍家的兄弟姐妹,我認識的云京人只有墨堯一個,收到寫了我名字的邀帖后便理所當然以為是墨堯給的。
也是那時我誤以為墨堯對我有意,才沒拒絕侯府的提親。
「若不是我邀她去秋游,她便不會陷入危難,更不會為救他人以命相抵。
」
謝簡語氣平靜,可眼中的痛苦與沉重卻瞞不住絲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