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要說,尸體擱在火葬場,我屬實也不帶害怕的。
但這尋常人家,冷不丁地出現這麼一副慘樣兒的尸體。
任誰都要嚇出一身冷汗,沒昏死過去算好的!
我哆哆嗦嗦地跑了出來,找到師娘,趕緊問問,這是什麼情況。
師娘卻捂著嘴笑了起來,說道:「你這抬尸的小行家,還害怕這個?」
她又解釋說,老嚴最近琢磨起了遺體整容的活兒。
那客廳里擺的,是個人體模具,只是比較逼真而已。
供師父練手使的。
我懸著的心,這才放了下來,還以為師父偷了尸體回來呢!
但師父為什麼要學遺體整容呢?
師娘說也不知情,老嚴沒對她講起過原因。
那天,我在師父家等到天黑,好不容易等到他回來了。
趁著師娘去做飯的當兒,我問師父,怎麼想著干起了遺體整容?
是不是跟之前問我那回,也有關系。
我一副不打破砂鍋不罷休的態度。
師父挨不過,不得已道出了原因。
11.
師父說,那天,看到一眾人跪倒在我面前,心里觸動太大了。
那是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作被尊重。
同時,又深深地意識到自己能做到的太少了。
要是我能修復那些破損極其嚴重的尸體,復原死者生前的模樣。
對于家屬來說,不也是一件補缺最后遺憾的好事兒嗎?
師父這番話,說得我鼻涕眼淚「刷刷」地往下掉。
真的,你不在其中,是不會了解個中滋味的。
之前,我聽人說,做和死人相關的工作,要有圣人心。
但我覺得,圣人或許要求太全面,只要有慈悲心就好了。
顯然,在我眼里,師父就是一個滿懷慈悲心的可愛老頭兒。
順便,我提一嘴,有一些家屬,確實會把尸體直接拉到火葬場。
不會去找殯葬一條龍服務的,我想,大概也是為了省錢。
此后,師父也沒和侯三計較到底是誰的活兒了。
看到尸體,就上去幫忙整理,修修補補,搞得體體面面的。
表象上看著確實挺好,但這里頭,其實問題很大。
這就是我之前也說過的,師父變得擰巴這個事兒,其實一直都沒解決。
令人不悅的是,師父還吩咐我,他在干活兒的時候,讓我去家屬旁邊立著。
通過旁敲側擊,提點一下,說師父是如何如何辛苦的。
說白了,就是暗示別人給白事包嘛!
起初,我不是很愿意做這種事,因而扭扭捏捏的。
還被師父教訓過。
說實話,我自己都有點兒生氣了。
第一次覺得,師父搞這種事,不是很對。
到后來,那侯三看不過去了,還他媽公然 diss 我。
說什麼你師父在那兒累得滿頭大汗,你卻在這矯揉造作得像個小姑娘。
順道著,截了這個事兒,他屁顛兒地跑去找人家家屬要錢,而且獅子大開口。
那家屬當時就不樂意,和他理論起來。
侯三立馬說道:「吵吵鬧鬧成何體統?死者為大,一輩子就這麼一遭。
哪有不愿意體面送走至親的?這個錢都省,不怕遭報應嗎?」
這一番話,說得人家家屬臉都憋紅了。
又看著師父埋頭苦干,尸體確實弄得體面。
只好掏錢了。
我心里卻窩起了火,事怎麼能這麼干呢?
人家指不定就是為了省點兒錢,你這倒好,反剝了人家一層。
況且,師父做這事兒,征得了家屬同意嗎?
說實話,正因為我愛錢,才特別在意這一點。
君子愛財,取之有道嘛。
要是讓人家心不甘情不愿,被動式地掏錢。
那跟去偷、去搶,有什麼區別?
這麼做,遲早會出問題的!
那侯三本就可惡,自不必說。
你這老嚴頭,怎麼突然就變成這樣了?
這就是所謂的慈悲心變現嗎?
我深不以為然!
而且,師父的擰巴相變得越來越嚴重,現在干工作,如同行尸走肉一般。
我和他的關系,也逐漸變得有些淡了,甚至還拌過幾次嘴。
下班后,我不再去他那里祭奠亡靈,擦擦洗洗的。
而他對這件事,也已經是一副極其無所謂的態度了。
一直到某些事情的發生,我和師父徹底地鬧掰了。
12.
某天白班,一整個上午都沒看到師父。
這段時間,他老是這樣。
上午不見人影,下午突然閃現,緊接著就是忙個不停。
不過,今天倒很奇怪,火葬場也冷冷清清的。
風吹過旁邊的一大片竹林,都能聽見葉子打架的聲音。
又像是些怪東西在叫,老瘆人了。
我正琢磨著,這老嚴頭跑哪兒去了,張主任突然把我喊了過去。
遞給我一把車鑰匙,說是之前借給殯儀館的,讓我還一下。
我二話沒說,開著車就往市區趕,心想著,待會還能去摸會兒魚。
結果人到殯儀館,就看到師父了。
他來這里干什麼?
我躲在一邊看了好一會兒,才搞明白。
這老嚴頭,跑這里來搶生意了!
他有意識地躲著殯儀館員工,又到處找家屬搭話。
別人不理睬的,他死乞白賴地跟在后面。
我都看不下去了,說實話,又可憐又可嫌的。
師父的形象,在我心里,又垮了一大截兒。
我不知道,他怎麼就變成這樣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