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
她攥著茶盞，許久不曾言語。

我小心覷著她的神情，擔憂地補上一句：「怕只怕，是有什麼人動了心思，在挑撥皇上呢。」

她眼中閃過一絲狠戾，慢慢將冰飲喝下，隨后吐出的話也似冒著寒意：

「顧太傅屢屢與本宮作對，他的女兒自然不是個有福的，怕是受不起皇恩。」

不出幾日，宮外便有噩耗傳來。

顧太傅嫡女上山進香，不幸遇見山匪，一行人或死或傷，顧小姐更是蹤影全無。

幸存的丫鬟哭著說，小姐被那匪首擄走了。

顧太傅最愛這個女兒，平時便百般嬌縱。聞言幾欲吐血，立刻派人搜山。

而皇帝聽聞此事，竟然不顧自己身份，焦急地親自帶金吾衛前去救人。

伏陰得知皇帝的舉動，砸碎了滿室瓷器：「皇帝竟擔心那賤人！旁人說他與那賤人早有私情，看來是真的！顧老兒仗著自己是三朝老臣，不把本宮放在眼里，本宮為了皇帝坐穩江山，一忍再忍，可如今皇帝竟被顧家女迷了魂！」

我急急跪下，捧住她的手：「殿下切莫傷了自己！顧太傅畢竟是朝中重臣，皇上總要給他幾分薄面。顧家女上香路上都能失蹤，可見果然是個沒福氣的，哪里值得殿下動怒呢？」

她神色猙獰：「本宮真想看看，顧老兒瞧見她的尸體，會是什麼神情！」

我諂媚附和，心中卻忍不住冷笑。

除了顧小姐慘死的尸首，顧府家丁和金吾衛能找到的，還有被「山匪」不慎掉落的長公主令牌。

那是我的人趁亂劫殺了一名假扮山匪的公主近衛，從他身上搜來的。

伏陰，不知道你弟弟拿著令牌來和你對峙的時候，你又會是什麼神情呢？

5

皇帝來得很快。

夏夜的暴雨突如其來，雷鳴電閃之中，皇帝滿面怒氣地遣去宮人，一腳踹開了伏陰宮室的大門，提劍直沖進來：

「伏陰！朕萬沒想到，你竟是這樣蛇蝎心腸！阿柔她只有十六歲，你卻令人虐殺她，毫不手軟！」

伏陰驚坐而起，被電光照得臉色青白：「阿弟，你在胡說些什麼？什麼阿柔？什麼虐殺？」

皇帝眼中血紅，劈頭擲過一物，狠狠砸在了伏陰的額角，頓時血流如注。

「毒婦，還敢狡辯！阿柔尸首邊留有你的令牌，不是你害她還有誰？」

令牌丁零滾落，滑到站在簾幕后的暗影里靜靜看戲的我腳邊。

伏陰痛跌在地，金釵散落。她披頭散發地仰起臉來，目光痛苦卻又癲狂：「阿弟，你不信我？你竟然為了一個外人傷我？我是你的親姐姐！當年你我是怎麼在宮中艱難求生、相依為命？寒冬大雪，我們宮中連炭火吃食都沒有，是阿姐對著嫻妃磕破了頭，才換來一點食物！你都忘了嗎！」

皇帝遲疑了。

他眼中交織著恨意與溫情，指向伏陰的長劍不斷顫抖。最終，他不甘地揮劍斬下了桌角，落下眼淚：「可你何必殺了她！你不想朕封后，為什麼不來告訴朕？」

伏陰咬牙冷笑：「顧太傅屢屢離間你我骨肉親情不成，便派他女兒便來對我的阿弟使美人計。她該死，他們都該死！阿弟，你要為她殺了我嗎？你要為她報仇，讓我償命嗎？」

她猛撲上前，死死攥住長劍抵在自己頸下，全然不顧雙手鮮血淋漓。

暴雨聲中，她緊緊盯著皇帝的雙眼，聲音苦澀：「那你便殺了阿姐吧！你如今長大了，不需要阿姐再為你打算了。

」

劍尖刺破了她的肌膚，她絲毫不懼，反而向皇帝伸出手去：「可是阿姐不放心啊……皇位周圍盡是明槍暗箭，我的阿弟要怎麼躲……」

「阿姐！」皇帝終于動容，扔下手中長劍，抓住了她的手，「是朕錯了，朕不該受人蠱惑，不該錯怪阿姐一片苦心……」

他們抱頭痛哭。

我意興闌珊地退進更深的暗影中，沿著長長的甬道走向外面的雨幕。

雨水撲在我臉上，我卻渾然不覺。

小時候，四鄰的孩子都罵我是個撿來的野種。

我便與他們廝打，以一敵多，當然討不了好。

一瘸一拐滿身狼狽地回家時，姐姐便會心疼地將我摟在懷里，溫柔仔細地一點點擦凈我臉上的泥土，為我上藥。

她身上總有一種干凈輕柔的味道，像春日染著花香的陽光，讓人心安。她抱著我，我便什麼委屈都沒了。

爹爹則會怒沖沖地抓起胡琴出去，坐在那些人家門前開唱。

唱得那些人家大門緊閉，還有人出來討饒道歉。

回來后，我問他唱了些什麼，他得意地捋捋胡須：「這叫罵街小調。」

……

伏陰，你和你的弟弟還能抱頭痛哭，縱然你手上沾著他心上人的血，他的劍險些刺穿你的喉。

你們試探，算計，依賴彼此又警惕猜忌，卻依然可以抱團取暖。

而我，除了仇恨，什麼都沒了。

6

最終此事不了了之。

皇帝是鐵了心袒護伏陰，顧家人縱然心知肚明真兇身份，也不敢與皇帝撕破臉。

只是作為讓他們閉嘴的條件，皇帝到底還是封了另一名顧家女為妃，并命伏陰搬離皇宮，開府另居。

伏陰雖不高興，但也接受了這個結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