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乖順地在她面前跪好。
伏陰鳳目微瞇地打量我,曾經歡好時的情動蕩然無存,只留戲謔的冷光。
據說兇獸是養不熟的,無論再怎麼討好投食,它也依然渴血。
伏陰便是這樣殘忍的母獸:
「檀奴,你有幾個腦袋,敢算計本宮?」
她一腳踩在我臉上,似用利爪撲住獵物。
「削尖腦袋想侍奉本宮的男人,數以千百計。你真以為本宮寵你,便是對你有情?若不是愛你這張臉,生辰宴那日你就死了!」
我沒有像她想象那樣求饒,而是輕輕將她的腳攏進懷中,溫聲道:「檀奴的命不足惜,可殿下,您的腳受不得寒,奴才為您暖一暖吧。」
這是伏陰拿來動搖皇帝的話術。
一個人下意識拿來打動別人的話語,往往也最能打動她自己。
抬頭望向伏陰,我淚光閃動:
「殿下,檀奴自知鑄成大錯,不敢為自己辯解。得知此事,檀奴心頭的歡喜千真萬確。這世間哪有男子,不盼著自己深愛的女子為自己懷孕生子?可檀奴也知道,云中月終究是云中月,不會落入凡塵,褻瀆明月乃是死罪。檀奴只求最后一看您的臉,來世才好再來您身邊伺候。」
她靜默片刻,勃然變色,狠狠一腳將我踹倒:「來人,將他拖下去,鞭一百!」
我被拖到了院中,馬鞭落在我背上,一次次抽出血花。
這樣的痛,比起曾經要打死我的亂棍,算不得什麼了。
我并不忍耐,大聲慘叫,在看到伏陰的身影按捺不住地出現在院中時,我暗暗露出了笑容:
「嘆……嘆芙蓉,仙姿玉露……總相逢,窈窈……笑春風……」
我支離破碎地唱著,任嘴角鮮血流下。
一雙眼只癡迷地盯著伏陰,竭力沖她露出笑容。
她終于變了神情。
「住手!」
華袍在我身邊停下,她素來冷酷的鳳目望著我,仍有狐疑,更多卻是動容。
「你不恨本宮?」
我氣息虛弱地笑:「殿下賞賜,檀奴……甘之如飴。」
伏陰,一想到將來能親手報復你,還有你那好弟弟,如今的一切,我都甘之如飴!
9
伏陰到底決定留下這個孩子。
皇帝知曉后,怒斥她荒唐:「皇家血脈,豈容玷污?皇姐,你未免太不知分寸了些!」
他又看向匍匐跪地的我,語氣輕蔑:「檀奴留不得了。若皇姐執意要留下這個孩子,那便趁著如今消息還沒傳揚出去,挑一個駙馬,給你肚子里的孩子尋一個身世好的父親。」
他提到我時的口吻,猶如提到一只蟲豸,或一粒灰塵。
我的命在他眼中,絲毫不值得考慮。
伏陰卻并沒回答他的建議,只是怔忡地望著他。
皇帝匆匆提筆寫下幾個名字,口中不停:「這些都是世家子弟,皇姐看看有沒有合適的……」
察覺到伏陰的目光,他皺眉抬起頭來:「怎麼了?」
伏陰緩緩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來:「阿弟,你真是越來越像一個皇帝了――你如今,居然都開始喚我皇姐了。」
「皇……」皇帝猛然語塞,匆忙改口,「阿姐……」
伏陰點一點頭,神情已平靜下來:「皇上,看來顧妃,深得圣心啊。」
枕邊風最動人心。
「伏陰!」皇帝惱羞成怒。
伏陰卻撲通一聲跪下,沖他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:「伏陰行事的確荒唐,只求皇上不要殺了檀奴,不要殺了伏陰孩兒的父親!求皇上,給伏陰留下親人吧!」
皇帝惶然起來,想要上前扶她:「阿姐……朕答應你,你不要這樣……」
伏陰卻毫不留情拂開了他的手,連聲冷笑:「阿姐?皇上心中早沒有我這個阿姐了。皇上如今錦衣玉食美人在懷,哪里還想得起曾經被宮婢閹人欺辱的日子!」
皇帝勃然變色,他二人不歡而散。
回府后我心事重重:「殿下,皇上所言有理。您的孩子自然需要一個身份顯赫的父親,檀奴不敢奢望。不若就去父留子……」
她一把將我扯近,盯著我的眼睛:「此事還由不得你做主。」
我微微抬頭,伸手輕輕撫過她額頭那道傷疤:「殿下能護著檀奴,檀奴死而無憾。但還請殿下不要為了檀奴激怒皇上了,皇上他……到底是天子,不同于普通人家,姐弟便是一輩子的姐弟。」
像是被我的手指喚醒了那個雷雨夜受傷時的痛,伏陰瞳孔微縮,緊緊咬住了牙。
我恍若未覺,仍自顧自地說著:「檀奴不怕死。只擔心我的芙蓉,以后無人照顧。若殿下要找駙馬,一定要找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,才可為殿下遮風避雨……」
伏陰打斷了我,字字冷凝:「你說得對,檀奴,本宮要找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,來做本宮的駙馬。
「唯有如此,本宮和你才能平安。」
伏陰宴請了定遠侯。
無人在身邊伺候,亦不知二人究竟談了些什麼。
只那紅燭徹夜未息,滿室香意也遮不住其中旖旎。
半月后,定遠侯當朝上奏,軟硬兼施,求娶伏陰長公主。
聽聞皇帝當面含笑應允,卻在隨后瘋了一般拔劍砍死了數名宮人。
他終究是忌憚伏陰的。所以害怕她要找一個手握兵權的駙馬。
曾經全心全意依賴著長姐的小皇子逐漸長大,成為皇帝,又成為被皇權吞噬了人心的怪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