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毛與王洛賓
「咚咚咚」,屋外響起了一陣敲門聲。
正伏案創業的王洛賓感到被驚擾,滿臉不厭煩地起身去開門。
門一打開,一位身型姣好的女子立在門口。
這位女子穿著一件格子外套,飄逸的秀發尤其惹人注意,臉上洋溢著笑容。
未等王洛賓先開口,這位女子主動介紹了自己。
她名為陳平,別稱「三毛」。
經女子這麼一介紹,王洛賓倒是想起了遠在台灣的作家三毛,對照了眼前女子的面容,想來可能是同一個人。
王洛賓禮貌地請三毛進屋,并倒上了一杯好茶。
三毛性格爽朗,直說自己此次前來,既有公事也有私事。
公事主要是受台灣明道文藝編輯部的委托,將之前的稿費轉交給王洛賓。
私事,則是三毛在夏婕記者的文中了解到王洛賓的事跡、創作才華等,深受感動,想親眼見一見這位寂寞又可愛的老人的真容。
于是便從夏婕那,使出各種手段打聽到了王洛賓的住處,不遠千里奔赴而來。
聽三毛這麼誠懇的話語,王洛賓心中是大為感動。
他從不曾想過,竟有這麼一個美麗的女子,會因為喜歡自己而跨越千山萬水,對三毛的好感更是直線上升。
這天,王洛賓與三毛就著「寂寞」,聊了一個下午。
一個是功成名就的大音樂家,卻整日縮在自己的小天地中,與鋼琴為伴;
一個是為愛行走四方的流浪者,只身一人徜徉于天地之中。如此相異的兩個人,卻「寂寞」到一塊去了。
從「寂寞」到人生,兩個人一見如故,有著說不完的話。
幾十歲的差距,并沒有影響王洛賓與三毛對彼此的欣賞。
他們互唱歌曲,三毛直接給王洛賓來了一首,自己即興寫的作品《橄欖樹》,那句「為什麼流浪,流浪遠方」似是在述說著三毛自己。
作為回應,王洛賓選擇了自己作詞作曲的《高高的白楊》,唱出了滿懷的寄托。
歌曲聽罷,兩個人臉上都掛滿了淚痕。看著眼前淚眼婆娑的美人,王洛賓心動了。
試問,這世間又能遇著幾個如此懂自己、明白自己心思的人呢?
但,王洛賓深知自己的這份心動面臨著一個無法逾越的坎,那就是自己與三毛的年齡相差近三十歲。
如果愛一個人最應當做到的事情是陪伴的話,那麼王洛賓顯然無法長久地陪伴三毛,他注定先三毛而去,注定將三毛一個人遺留在人間。
清醒的王洛賓,決定隱藏住自己這份心動。
接下來的幾日,王洛賓當起了新疆的導游,帶著三毛四處游玩。
在雙方因為路途感到疲憊的時候,王洛賓還能適時地高歌一曲,一洗旅途的風塵。
三毛在王洛賓盡心盡力的陪玩中,再次感受到了生命的溫暖與明媚,那早已沉寂的心,開始悄然地心動。
在新疆秀麗的景色之中,二人的情愫不斷地發酵,乃至于快要沖破曖昧的界限之時,離別及時地遏止了王洛賓與三毛之間進一步的發展。
將三毛送回酒店之后,王洛賓很想和這位美人再多聊一會。
但一見到三毛那動人的秀發,以及在燈光映照下尤為窈窕的身姿,王洛賓便什麼都說不出來了。
他只能以「親愛的作家,晚上好」作為開場白。
無人知曉,這簡短的八個字,藏了王洛賓多少言不由衷的情意。
三毛不似王洛賓這般內斂,一看到王洛賓,三毛便提著裙邊轉了兩圈,像極了戀愛中,迫不及待地給男友展示新裙子的小姑娘。
她渴求王洛賓開口夸贊兩句,不知是木訥,還是有意地躲避,王洛賓只是含蓄地笑了笑。
離別之日,傷感的情緒總是籠罩著兩個人。
一杯、兩杯熱茶喝完又再續,話卻總是聊不完。
但天意總是不如人愿,三毛熱情的粉絲們紛紛前來酒店拜訪送別,王洛賓見插不上話,只得落寞離場。
回到台灣的三毛,與王洛賓天各一方。
但三毛的情意,卻隨著二人距離的變遠而變得更為地濃郁。
一有空閑的時間,她就開始給王洛賓寫信,信里大膽示愛王洛賓。
「照片上,看我們的眼睛,看我們不約而同的帽子,看我們的手。還有現在,我家中蒙著紗巾的燈,跟你,都是一樣的。」
一字一句都透露著三毛對王洛賓的情深意重。
她決絕地不理會世俗的看法,一心撲在王洛賓身上,渴望王洛賓對她這份愛的回應,渴望心靈的相通。
「我不要稱呼你老師,我們是一種沒有年齡的人,一般世俗的觀念,拘束不了你,也拘束不了我。尊敬的愛,并不體現在稱呼之上,我也不認為你的心已經老了。」
三毛寫給王洛賓的信件
那份對愛情的向往,對自由的狂熱,給三毛的這份忘年愛戀,披上了堅硬的鎧甲。
但,幾近年邁的王洛賓,有這份勇氣會回應三毛的愛嗎?
收到來信的王洛賓,猶豫不決。
他問自己,要動筆會信嗎?要回應自己心中的情愫嗎?
他不想耽誤三毛的自由,希望三毛能夠看看其他優秀的人,而不要倔強地停留在自己的身上。
思索了許久,王洛賓寫下了一封委婉至極的回信。
王洛賓說道,蕭伯納有一把破舊的太陽傘,出門帶它僅僅是為了當做拐杖用。
王洛賓拿蕭伯納的傘說事,實則是說在自己也如這把破舊的傘一樣,早已失去了作為傘本身該有的作用,只能被移作它用。
但一把傘肯定做不好真正的拐杖,所以其實這把破舊的傘一點用處都沒有。
如此誠懇地拒絕,讓三毛慌了神。
她回信說道:王洛賓你好殘忍,讓我失去了生活的拐杖。
三毛的情意是很明確的,哪怕王洛賓已經失去了作為傘本身的作用,依然可以做她生活中的拐杖。
王洛賓一個大才子,不可能讀不出三毛的深情。
想必他收到信,看到三毛如此嬌嗔的話語,心里也像是樂開了花一樣。但表里不如一,用來形容王洛賓,是百分百準確的。
無論內心多麼地歡喜,他卻再也不肯給三毛回信了。
王洛賓以為不回應三毛,兩個人的情愫就能止步于此。那他的確低估了三毛的勇敢與熱愛。
三毛見王洛賓怎麼都不肯回信,借著修改《滾滾紅塵》的劇本,再次來到大陸,遠赴新疆尋找王洛賓。
這一次的相見,王洛賓是提前知曉的。
因此,一個年邁的老人費盡心思重新布置房間,把鮮花布滿了所有的窗子,還怕三毛睡眠不好,專門買了張席夢思床。
這一切,包括王洛賓,都在靜候著三毛的到來,然而意外卻發生了。
一個劇組正打算在王洛賓家中,拍攝關于王洛賓的個人紀錄片《洛賓交響曲》,聽聞三毛前來做客,打算將三毛也納入拍攝范圍。
王洛賓不好拒絕,只能無奈地同意劇組的要求。
正如初見的那個下午,王洛賓的家門再次被敲開。
敲門聲響起的那一刻,王洛賓的心也在打著七上八下的鼓。要知道,門外可是他朝思暮想的美人。
礙于一大堆劇組人員在場,王洛賓故作穩重地開了門,卻看到了比上一次相見之時更為鮮活、動人的三毛。
畢竟三毛在見王洛賓之前,精心打扮了一番,穿上了尼泊爾的民族服裝,專門裝扮成王洛賓民謠里的姑娘,試圖以此勾起王洛賓那顆未老的心。
兩人四目相望,彼此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想念、渴望、愛意。
每日日夜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,可是他們卻什麼都不能做,什麼都不能表示。
三毛剛進門,就看到劇組人員圍在王洛賓身邊,臉上寫滿了不滿。
她心想,自己是來王洛賓生活的,又不是來給劇組人員圍觀的。
王洛賓感受到了三毛的不開心,但之前已經答應了劇組的要求,不可能再拒絕,只好安撫三毛,讓她同意劇組的拍攝要求。
三毛見王洛賓都開口懇求了,也不好再說什麼。
在劇組的陪同下,二人倒也過起了類似神仙眷侶般的生活。
兩個人一大早就一起騎著車,像尋常老夫妻一樣去菜市場買菜回家,三毛親自下廚,為王洛賓做好香甜可口的飯菜。
當王洛賓埋頭創作的時候,三毛就安靜地呆在他身邊,也寫著自己的詩歌和文章。
沒事的時候,王洛賓偶爾高歌一曲,三毛順勢在喜歡的人面前跳著小舞。
又或是兩個人一起騎車出門,在蒼茫的戈壁之中,喝下那一口口酸澀又些許甘甜的酒。
幸福的生活總是讓女人沉溺,三毛也不例外。
晚上,三毛躺在王洛賓親手為她布置的床上,暢想著與王洛賓的美好未來。
她希望,以后的生活也會如現在這般過下去。
盡管王洛賓不曾過多言語對她的愛意,但是三毛能從這些小事中感受到。
一想到王洛賓對她也同樣的喜愛,三毛整個人都像是鉆進了蜜罐子里。
懷著對未來的美好期許,三毛決定第二天一早和王洛賓好好談談以后的事情。
三毛與丈夫荷西
第二天一大早,三毛就出門買了各種新鮮的蔬菜,打算回家給王洛賓做一桌豐盛的早餐。
剛進門,由于蔬菜太多不好拿,三毛正打算喊王洛賓前來幫忙,卻只瞧見了滿屋的記者,以及被記者圍在中間的王洛賓。
那一刻,三毛的心里有著千百種滋味在翻騰。
她不知道自己做的這一切,王洛賓能否明白她的心意?
她甚至都不確定王洛賓的心意是什麼樣,就如此莽撞地想要將自己交付給他。
一想到這些,三毛手中的菜掉在了地上。
而被記者圍在中間的王洛賓,不知道怎麼的,突然就轉過頭,看向了站在門口的三毛。
只見剛剛還在對著記者笑臉盈盈的王洛賓,看到三毛的那一刻,臉上的神情突然就有些尷尬,甚至有幾分局促和無奈。
好巧不巧的是,三毛也看到了王洛賓神情的轉變。
那一瞬間,她頓時明白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,自己的愛都沒辦法得到王洛賓的任何回應。
不遠千里來到新疆,三毛為的就是王洛賓的回應,為的就是王洛賓的選擇。
她不是不明白王洛賓的苦衷,但是世俗的眼光在愛情面前,究竟能占據著多大的分量呢?
她也不是逼迫著王洛賓做選擇,三毛只是希望王洛賓能夠多一些勇敢,多一些選擇她的勇氣。
但三毛未曾想到,自己多次的奔赴,密集的信件,卻依然給不了王洛賓這份勇氣。
甚至三毛所做的一切,都未曾動搖過王洛賓最開始的抉擇:拒絕她的愛情。
劇組、記者盡管妨礙了三毛向王洛賓表白自己的心意,但王洛賓缺少的絕對不是這份表白。
說到底,三毛自己也知道,這份愛情的夭折根源,在于王洛賓,而不是其他任何因素。
就這樣,三毛帶著滿心的歡喜而來,載著滿心的失望而去。
如果說,之前她還有足夠的勇氣面對王洛賓的歉意,這一次她再也不想看到王洛賓那充滿愧疚的神情了。
一句招呼也沒打,三毛選擇了默默離開,不驚擾記者們,也不驚擾王洛賓。
被眾多記者圍住的王洛賓,也只能遠看著三毛的離開,那背影曾經、現在依然使他入迷,但他卻只能放她走,其他的都不能做。
自此之后,三毛徹底和王洛賓斷了聯系。
王洛賓只能從報紙上、朋友那得知三毛的消息。
只知道三毛的《滾滾紅塵》拿了獎,卻偏偏遺漏了「最佳原作劇本獎」。哪怕是隔著萬重山、千重水,王洛賓也能明白三毛的心情是如何。
一個以創作為生,以作品為傲的作家,怎麼甘心拿不到「最佳原作劇本獎」?
的確,三毛因落選的事情,受到了重大的打擊,加上身體健康本就不佳,直接住進了醫院。
疾病、事業、愛情的多重打擊,三毛最終沒能熬下去。
臨走前,三毛特意給王洛賓寫了封信,稱自己已經訂婚,感謝多年前對她的照顧。
王洛賓收到信的時候,將信里所言的一切信以為真,但誰料這一切竟是三毛的謊言。
三毛自縊的消息傳到王洛賓的耳中,王洛賓才明白三毛對自己的愛究竟有多深。
在新疆的家中,王洛賓哭得不能自已,他想著,如果自己當初勇敢一點,答應陪伴著她,這一切是否會不一樣。
但人已逝去,多說任何都是空話。
看著那房門,王洛賓想起了初見三毛的那個下午,一切都是那樣明媚動人。
為了欺騙自己,為了細細重溫那個明媚的下午,年邁的王洛賓開始酗酒,靠酒精麻痹的作用,企圖與三毛再次重逢。
重逢的場面溫馨美滿,可醒來卻是一場空。
反復如此,王洛賓的精神遭到了重大的創傷。
那最后一首情歌——《等待——寄給死者的戀歌》,講述的分明是王洛賓的不甘。
三毛走得決絕,走得徹底,他再也沒有辦法挽留。
他只能等待,越等待愛越濃厚,王洛賓也就越后悔當初放走三毛的那個下午。
佳人已逝,再也不可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