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十多年前,有一本書——《查令十字街84號》,記錄了買書人和書店書商通信將近二十年的情誼,被讀者們奉為「愛書人的圣經」。
電影在台灣上映時被譯為《迷陣血影》。 2016年由湯唯和吳秀波主演的電影《北京遇上西雅圖之不二情書》,也是圍繞這本《查令十字街84號》的書,展開的浪漫愛情故事。
而《查令十字街84號》裏,哪間療愈人心的書店 早已關門,但在舊址的墻上,還可以看到這樣的銘牌:「查令十字街84號,馬克斯-科恩書店的舊址,因為海蓮·漢芙的書而聞名天下。」
這家已關門的舊書店,對于愛書人來說,正如麥加城之于穆斯林,一輩子好歹也得去它一次。
越是浮躁,人心越是想逃離,越是想尋求一個能遠離紛擾的地方。
商機總是潛伏在暗處,如何更好地在當下經營好書店,是每個店主需要琢磨的事情。
見字如面:二十年通了100封信
1949年,紐約一間沒有暖氣的公寓里,海蓮·漢芙給6000公里之外的倫敦一舊書店寫了一封信。
漢芙是沒有固定收入的自由撰稿人,她嗜書如命,苦于在紐約買不到心儀的書,便憑著一腔莽撞,向倫敦的馬克斯-科恩書店寫信購書。
回信和寄書的是書店書商弗蘭克,一個嚴肅古板又溫和正直的英國紳士。
這一寫,就是二十多年,足足100多封信。
至于書費,漢芙是回回都塞到信封里的。
在如今手機上轉個賬,都要反復查驗的年代,這份信任令人動容。
漢芙在生活方面很笨拙,連日常的付賬和找零她都搞不清楚,更不用說將英鎊換算成美元了。好心的弗蘭克幫她仔細折算好,并且貼心準備了英鎊和美元兩種發票。
漢芙已三十三歲,為人依舊活潑俏皮,尺牘之上,她用輕松幽默的筆調信手寫來。
五十年代初的英國百廢待興,物資匱乏。古道熱腸的漢芙就從美國給店員們郵寄火腿、雞蛋和香腸,使得他們能夠吃上許久未曾見到的「完整而大塊」的肉。
其實,漢芙手頭也并不寬裕,她的慷慨大度讓書店員工把她視為親人,他們用各自的方式回報漢芙:
賽西莉主動給漢芙寫信,表達感激之情;諾拉給漢芙寄去了一條愛爾蘭手工編織的桌布。
店員們把漢芙想象成一個「年輕、成熟、時髦」的女人,漢芙調皮地告訴他們,自己「和百老匯一樣時髦」。
雖然未曾謀面,但二十年的書信往來,讓漢芙和弗蘭克成了彼此生命中最珍貴的人,也讓遠隔重洋的人,彼此充滿了信任和感激。
是啊,書信能制造出時間和距離,讓一切因想象和期待而熠熠生輝。
十幾二十年前,當手機還未普及的時候,書信幾乎是身處異地的人溝通的唯一方式。有時是外地工作的親人,有時是可以交心的筆友。
從前,我們在精心挑選的信紙上書寫文字,把自己的一份真心鄭重其事地托付給千里之外的那個人。
等待來信時,更是焦灼中夾雜著幸福的期待。等待越痛苦,收到信時的快樂越強烈。見字如面,彼此的情誼也在時間和空間的阻隔下發酵,變得愈發深厚綿長。
如今,我們有了非常方便快捷的通訊方式:信箱、QQ、微信……思念一個人的時候,電話和視訊通話讓對方如在眼前。但不知怎的,感情漸漸淡了,散了……
正如《查令十字街84號》的譯者陳建銘所說:
一旦交流變得太有效率,不再需要翹首引頸、兩兩相望,某些情意也將因而迅速貶值而不被察覺。
迅捷的通訊方式,讓思念沒有了距離,沒有了見字如面的歡喜。我們失去了書寫的快樂,也失去了與親友之間更深入的交流。
這到底是一種得到,還是一種失去?
一得永得:二十年買了五十種書
懷著感激之心,弗蘭克在英國四處奔波,替漢芙尋覓難得一見的舊書。有些書很難尋到,一本《項狄傳》是花了三年光陰才找到的,而《坎伯雷故事集》竟然花了四年。
有時候,弗蘭克也會推薦更好的書和版本,漢芙也非常喜歡。
對于書,漢芙有種發自內心的喜歡:
我捧著它,生怕污損它那細致的皮裝封面和米黃色的厚實內頁。我簡直不曉得一本書竟也能這麼迷人,光撫摸著就教人打心里頭舒服。
有些書縱使價格不菲,漢芙也是甘心情愿從癟癟的錢包里掏錢購買。
對書籍的迷醉和沉溺,每一位書迷大概都會感同身受吧。
書籍,是人類留存知識和情感的最好方式。
賓朋和高樓都會消失,只有流動著的先人的思想和情感,才能被保存下來,一代又一代,永遠不朽,縱使上面的灰塵已經很厚。
過去與現在,現在與未來,都在這里層次交疊,多麼迷人。
如今,因為全球化和消費文化所導致的物化,使得社會高速運轉而日益淺薄,人人浮躁而焦慮。
連閱讀這件需要沉下心的事,也變得「高效」無比,「教你5分鐘讀完一本書」之類的課程充斥了市場。
不知道為什麼,現在的人舍得一擲千金買房子買車子買口紅,卻不舍得用一頓快餐的費用,來買一本可以與外部某個世界聯通的書。
書籍帶給人的力量和價值,是無法估量的。
漢芙自掏腰包給書店員工寄食物和絲襪,仍覺得自己占了便宜。她信中說:
「你們賣這些好書給我,難道對我不是比我對你們還要慷慨?」
1969年的時候,她仍覺得「我虧欠她們良多……」
日本茶道里有個詞:一得永得。
是的,買書就是一得永得的過程,最終,書中的思想,終將化為靈魂的血肉,滲入我們的生命中。
漢芙和弗蘭克,費盡周折,用了二十年的光陰,讓五十多種精致的書籍克服重重困難,遠渡重洋,被愛書的人反復撫摩。
漢芙一直想去英國看看這家書店,但一開始始終因手頭拮據而放棄。總算有了點積蓄,英女王的登基又使得她赴英的費用捉襟見肘。
后來總算可以成行吧,她的牙卻逼她留在了紐約:「我陪著我的牙,而牙醫卻在度蜜月,他的結婚費用是我出的……」
想去一個地方總是可以想法設法成行的,千萬種理由都是不想去的借口。
漢芙真不想去嗎?不,恐怕更多的是近鄉情更怯吧。
她自己也無奈承認,隔著三千英里的安全距離,寫了一堆沒大沒小的信,她大概只會悄悄溜進去又靜靜踱出來,而不敢告訴他們她是誰。
從前慢:一輩子只夠喜歡一個人
而漢芙「近鄉情更怯」的另一個原因,大概是因為弗蘭克。
人與人之間都是講情分的,慢慢地,簡單的買賣關系會變成朋友間的交往。
他們聊購書,分享對共同喜歡的書籍的感想,也聊些瑣碎生活小事,聊戰后的林林總總,彼此鼓勵。
有一次,漢芙也感慨:「唉,這下子你該明白了吧,弗蘭克,這個世界上了解我的人只剩你一個了。」
人生得一知己已足矣,斯當以同懷視之。
關系越來越近,而漢芙可愛調皮的天性也顯露無遺。
「弗蘭克·德爾,你在那兒究竟干什麼?你什麼都沒干,你只是閑坐著!」
「行了,不要只坐在那里,快去幫我找書吧,真不明白你們書店是怎麼維持的。」
當然,我們也可以把這個調皮理解為親昵或者撒嬌。
弗蘭克呢,表面上一直維持著紳士的彬彬有禮。但書信往來間,有隱隱的情愫一一可循。
弗蘭克回的第一封信,稱其為「女士」,漢芙微微抗議之后,下封信弗蘭克便稱之為「小姐」了。
那一次,在漢芙的強烈要求之下,弗蘭克把一貫以來的「漢芙小姐」,改成了「親愛的海蓮」。
寫信的日期恰好是2月14日情人節。
在一家豪宅,弗蘭克看到了漢芙久尋而不得的《伊麗莎白時期情詩選》,欲蓋彌彰地以書店全體員工的名義寄給她。那到達漢芙手里的那天,恰好是她的生日。
1968年10月16日,弗蘭克給海蓮的信中,落款終于是「愛你的弗蘭克」。
弗蘭克的情感始終隱忍而克制,泄露出來的一點點情感的破綻,旁觀者完全可以當做偶然。
如果一直髮展下去,他們又會怎樣呢?
但是,命運沒有給他們「如果」的機會。1969年1月的某個寒夜,晚歸的漢芙在一大堆賬單中,發現了一封薄薄的藍色航空信。
一開始她并未在意,夜深人靜之時,她打開此信,才知道,弗蘭克已經過世了。
他因患急性盲腸炎,于1968年12月22日不幸去世。
這一夜,漢芙通宵未眠。
那個不遺余力替她找書的弗蘭克,已經不在了。二十年的相知,卻最終還是未能見上一面。
女人往往是最敏感的,即便最愚鈍的女人。
1969年1月29日,弗蘭克的妻子在寫給漢芙的信中說:
有的時候,我并不忌諱告訴你我曾經很嫉妒過你,因為弗蘭克對你的信如此喜歡,你的信與他的幽默感又如此相同!
她都能感覺到丈夫對漢芙的情愫。是愛情嗎?似乎是,又似乎不是。
他們的感情適可而止,這份情感恰恰在友情以上一點點的位置,弗蘭克努力控制,并未越線。
喜歡一個人,用了長長的二十年,費盡了一生光陰。
生活再茍且,也請記得眺望詩和遠方
后來,漢芙把自己和弗蘭克之間的信件加以編選,變成了一本我們現在所見的小書《查令十字街84號》。
這本書出乎意外地一版再版,被翻譯成很多國家的文字,成了愛書人的心頭寶。
若干年后,漢芙終于來到了查令十字街84號,曾經的馬克思與科恩書店早已人去樓空,甚至一度面臨拆遷。
在《重返查令十字街84號》中,海蓮說:
「我開始走回樓下,心里想著一個人,現在已經死了。
我和他通了這麼多年的信。樓梯下到一半,我把手放在橡木扶手上,默默對他說:‘怎麼樣,弗蘭克?我終于到了這里。’」
我們喜歡《查令十字街84號》,是因為它提供給我們太多美好回憶和幻想,關于從前,關于閱讀,關于人與人之間的那份真誠。
為了生計,我們行色匆匆,我們焦頭爛額,我們勾心斗角,最終卻換來一身疲憊。
總有一些書,讓我們欲罷不能;總有一些書,讓我們忘掉周身的疲倦;總有一些書,讓我們在茍且的生活中,眺望詩和遠方。